涵酱

谭赵|卖花声7

好看

一个马甲:

剧情写嗨了,没写到肉,下一次更新老谭上线,镜子play


谭赵真能打,我上一次见将近400的热度还是大号emmmm某不能说的文




却说小公子南下一行,原本定的是走陆路,自梁渠栈道取金陵过苏锡至扬州。行路车马俱是新帝亲点的,他此番南下不宜张扬,是以随行车马并未遵从什么制式,打眼瞧着不过俱是普通模样。若是懂行的瞧一眼那马匹,便知这是足踏云。车厢里的摆设更一应是些奇淫巧件,无一不是宫中贡着的。帝京城里无人不知小公子皮肉娇贵,新帝更是特意吩咐叮嘱,随行几人自然是紧绷着皮。


谁料车马不过出了帝京,过了梁渠界,栈道之上还未曾走过几个时辰,马车里坐着的小公子打了帘子:“停下。”


此番随行还有新帝钦点的一位大理寺卿,原是先帝还在时就格外看好的新秀,亦是大理寺内定的下任主事,名讳叫做季白。而此行曲和钦点他来,一是为着他沉稳镇静,思绪缜密,又是练家子,能帮衬赵启平一把,二是为着他是大理寺的人,这件案子若正经要查,定然是要走大理寺审的。如今叫季白去,以后过起堂也心中有数好掌控些。季白打马在前头,闻声勒马,“公子,又是如何了?”


小公子踩着脚踏下了车来,揉了好一会腰。原是小公子娇贵,嫌弃马车坐得久了实在是咯得腰疼,且小公子口口声声这是去扬州,去这江南水乡岂有不坐船的道理。赵小公子挨在车马边上,好一番赘述了十里汴河之上画舫夜游的醉人风情。季白拣着重要的听了,“公子的意思是改走水路?只是行程俱已是记录在侧,此番虽说是有要务在身,可却是借着替陛下南巡的名头,扬州府也已通知了人接应。接见车马定然是无可避免的,我们贸然改了水路,怕是不妥。”


赵启平点点头,季白不愧是内定大理寺主事,自然办事一概俱是条理分明。赵启平倚在边上,“哪里是我们,是我。”季白皱了眉:“公子的意思是,要与车驾分作两路?”


“正有此意,我与你们分开,既免了我遭这皮肉苦,又免了耽误接待车驾的场面活儿,一举两得有何不可。”赵启平态度大剌剌,季白却是为难,早知这小公子不好伺候,却未料竟是如此简单直白地作妖,“公子,临行前圣上叮嘱我务必要护您平安。”赵启平不置可否:“曲和叮嘱护我平安,不曾叮嘱我不能走水路吧?”他理直气壮地强词夺理,季白却如何是他的对手,来回扯了两句言语官司便败下阵来,到头来还是无奈顺了赵启平的意。


赵启平不同他们一道随车驾南下,季白势必要同他分开行动,为着他安全,季白教随行里身手最好的那个同赵启平一路,自己带了剩下的人走陆路。小公子这一遭顺了心遂了意,眉开眼笑上了南下的客船,一路安生了再没闹出什么来。


赵启平所搭的说是客船,实则却不是河道里一贯载客的官用客船。自大曲开国,过山阴一脉后自是湖泊水脉阡陌纵横,是以大曲水运通达,河道上货船与客船自是各有不同。江南富庶之地与帝京之间一条汴河来往,为着管理,客船与货船具有登记在册,怕的是杀人越货,防的是偷税走私。客船上的这“防”,却大多也防的是吃水深的大船,似是什么乌篷摇橹的,不过是贫苦人家水上讨个生活,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小公子懒于同什么随随便便腌臢货色同行,渡口处凭着性子拣了条乌篷船。撑蒿的是位老人家,打眼瞧着倒是忠厚老实,满面和善。赵启平上了船还觉得颇为新奇,老人家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只问是不是自帝京归省的。赵启平出了长歌楼,坐在马车里便扒了身上官衣,待季白同他再说甚么话时,一扭头却见他又换了身烟灰的褂子,头上金丝冠也拆了,拿着发带随手绑了,一点甚么身份地位倒也不讲的模样。他进了船,季白千珍万重交了一枚银锭与那船家,嘱咐说自家小公子体弱,叫他一定照拂。倒是老人家如何都不敢收,还是赵启平自褂子里摸了两枚铜板又并了一盒烟丝同风湿膏药类的叫老人家收了。


“季兄这是不当家焉知柴米贵,出手便是银锭。这一钿银不知够多久的用度,你叫老人家如何敢收。”季白倒是叫他一阵抢白,这赵家小公子使的是湖州笔,用的是徽州墨,穿的是金陵丝,饮的是君山茶,也不知究竟是哪一个不知柴米贵。


船舱里头摆了件樟木箱子,四角俱用油纸裹了,赵启平坐在船头,船家拿船蒿一撑,便悠悠荡离了岸。汴河一道繁荣,来往俱是行船,他三人一叶扁舟样的,晃悠悠顺水而下,那随从自是哑巴一样一言不发,赵启平拢着披风靠着,难得的眉目平和,“老人家,您是顺了什么货物南下么?”撑船的老人家眉目慈祥,指了指船里的樟木箱:“小老儿淮州人士,来往送送信件货物,带些香料回去。南方香料不多见,带回去卖了补贴家用。”“怎不运些轻便贵重的,从淮扬运些丝绸茶叶来也好的。”船家摇着橹:“小公子不知,河道上水汽重,丝绸见了水汽便不成了。”


赵启平自然是不知这些的,只笑笑:“听这意思,到底是江南富庶,倒卖货物还有些赚头。帝京这些年瞧着不显,却也是不成了。”那船家似是摇着头:“莫要提了,自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淮扬府富庶不假,也是生活不易。”小公子哭丧着脸:“本是京中难留,这才转回家去,听老人家如此言语,怕也是行路难。”船家见了他这戚戚然的模样,宽慰着:“天子脚下尚有王法……罢了,不谈国事不谈国事,到底江南之地离边城远些,平安自是平安的,小公子归了家还怕没得去处活路么?船到桥头自然直,莫怕莫怕。”说着便半喊着船号,一路远行了。


沿着汴河顺流而下,一路并未多做停靠,三日后赵启平便在扬州府界内码头上了岸,比起原本的季白陆路一行还快了一日。


他到了扬州自也不急,摇摇晃晃去替卖花声里大大小小采买胭脂水粉去了。小公子混迹在一群丫鬟小姐婶娘堆里也没得丝毫不自在,只苦了那随从。小公子提了一兜胭脂香粉近了黄昏时分才惊觉忘了最后添上的那条绿帛。他将胭脂水粉给了随从,要他到客栈去等,他自己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小公子两步一跨,这便又去了晴方好。


水光潋滟晴方好,小公子唇红齿白,无论南北,烟花间里总是天赋异禀般地如鱼得水。他身上沾了一身的脂粉气,进了晴方好的门,惹了无数花娘姐儿的调笑。他揣着怀里最后一枚银锭自堂中坐下,那银锭摆在桌上,便有人娇声凑了来。有钱好办事这样的规矩,赵启平是再熟络不过了,他笑着问身边偎的那姐儿这扬州城里有无什么丝绸铺子最好,需得一条绿帛。


那姐儿殷勤得很,小公子一掷千金一样的,却是盘算着明日季白便该到了,不愁没得饭吃。姐儿直言他问对了人,自古便盛传扬州瘦马风情万种,犹是舞技惊人。自太祖时传下霓裳绿腰两支舞,以披帛伴舞便经久流传了。苏扬两处织造鼎盛,因而披帛成色更加,只不过是可惜如今再无人擅舞霓裳绿腰罢了。


晴方好是同春风渡一般的去处,里头尽是淫声浪语,入了夜热闹非凡。小公子挨着一角坐了,瞧着厅里四周。先头那姐儿歪在他身上,软言软语地问他身家与来处。赵启平只说是早年上京读书,如今回来看个远方兄弟。说着与那姐儿一道笑了,那姐儿与他倒酒,却是娇娇妖妖地:“你们这些读书人,却实在是下流胚子,再坏不过的。”


赵启平却说:“读书人的下流,也不叫做下流,风流罢了。”


“呸,什么风流,不就是下流,惯会假正经。要我说,读书有什么用,还不如挣着银钱来得实在。书呆子一样读了十年八年,哪里就真那般好运气便叫你折桂去了?做甚么升官发财的梦呢,戏文里的鱼跃龙门那也是戏文里的,龙生龙凤生凤才是老话。”


“姐姐这是叫什么负心人欺负去了?平白骂尽了天下读书人。淮扬一处是重中之重,这些年三公六部自科举提拔上来的听说也不少,怎的惹得姐姐如此了。”赵启平嬉笑,那姐儿倒也不是要为难他的,只装作叹气:“不是我,天下负心人多了,便也就是这么一说罢了。以前我们楼里有个唱曲儿的小丫头,倒是正经人家的,穷得狠了出来唱曲儿。有个什么从小长起来的青梅竹马,也是一般模样的穷,识了两个字便要去考功名。也是小丫头蠢,补贴他念书识字,又凑盘缠与他上路,一等三五年。”


“后来呢?一去十八年,又成了秦香莲与陈世美?”


“是了,等了三五年,做没做官不清楚,只是再不回来了。那小丫头也是狠心的性子,不唱曲儿上了京,非要去讨说法。这能有甚么说法?考取功名是这么轻容易的?”正说着,堂里复又是一阵嘈杂之声,门口涌来一帮子人。前头几个穿着俱是非富即贵,前呼后拥地好不气派。


堂里的花娘们更是齐齐拥上去,一片黄鹂样的娇声。赵启平瞧了一眼,有些好奇:“她们都去了,姐姐怎的不去?”那姐儿缠着绢子:“我才不去,左右争不过她们。”“甚么厉害人物,如此吃香?”她伸着手轻轻指点,这是府正家的少爷,那是漕运府上公子,三五个说过去,最后朝着里头点了点:“最前头那个,扬州府东城首富的小少爷,过两日便要上京。去赶考的,她们一个个的,怕不是还做什么美梦,想攀高枝儿呢。”赵启平不动声色,“做学问的?若是肚子里有些墨水,这根高枝儿倒也攀得。”“嘁。”那姐儿讥笑一声,“肚子里怕是只有肥油,那可是出了名的地痞流氓,不过是家里有钱打算捐个官罢。还不如找个城里的,实实在在的老主顾来得稳当。”


赵启平点点头,一副同意的样子,倒了酒又问她:“捐官这么好捐了?我也捐一个来,这山高路远的,捐一个官,再养七八个姐姐这般的美人儿,皇帝也不过如此了。”那姐儿睁圆了眼睛:“我怎么晓得如何捐,只江南一带都盛传的,非是扬州一处,苏州金陵俱是一般。明码标价,什么品级官职是什么价钱。光有钱自然无用,需得有门路的。自然了,若是真有钱到能去捐官的,也是能摸着门路的。”


厅里头声音渐起,吵得叫人听不分明。赵启平与她扯了两句便又说了旁的。小公子在晴方好里待了一晚,出门前还得了姐儿送了条绿帛。他将那绿帛收了,这才出了门,一路往客栈去了。到了客栈还收了一封谭宗明的传信,无外乎就是问他路上如何。谭宗明后头还写他已在前往贺兰关的路上,欲先在羌吴驻扎。羌吴位处贺兰与秦岭一脉之中,虽人烟罕至但进退便宜,适合驻扎。赵启平又见他说了两句军务上的事,一封信看完便歇了。


季白随着车驾一路日夜兼程,赶至扬州城外正是寅时。车驾在半道做最后修整时季白谴了人前去查探,扬州府一干人等已在扬州府界等候接驾了。季白犹自担心,虽说叫了人跟着,可赵启平心思难测,实在不知这任性的赵公子会不会误了时辰。他打马向了前,再过了西山往前片刻便就是扬州府界。正皱眉不知赵启平究竟如何,却在西山脚下荒废了的驿亭边瞧见了那悠闲人影。


赵小公子仍是来时一身烟灰色的衣裳,手里提了好大的包裹。见着季白的面儿,他先是把包裹稳当当塞进了车厢,这才踩着脚踏上了车。季白半点异议都不敢有,小公子能照着时辰等在这儿不耽误事已经实属难得,至于成不成体统,实在不是季白该多思量的。


车驾一行慢悠悠往前去了,行至扬州府界将将好正是卯时。门楼下站了一列人马,季白在最前头,他先下了马,与等候的一众扬州府官员抱拳见礼。季白虽是大理寺官员,但他如今只是从事,品级上还略低与扬州府府正,不过因了陛下钦点,面儿上需得压一些,因此相互不行跪礼拜礼。


这一回名义上赵启平是代曲和南巡,因了边塞战事不断,新帝需得在朝中坐镇。而南巡说起来也不过就是花架子,官员表示表示自己的政绩,走走场面罢了。至于舞弊一事只能私下里查,且需赶在帝京四月春闱开考之前。如今已经进了三月,实在是有些棘手。且这南巡要派遣也一贯是礼部的人,这一回好端端的点了大理寺的人来,虽说只是个从事,可做主的这一位赵启平赵公子,帝京城里随处打听一声,便知不过是个扶不上墙的二世祖。扬州城里一众官员对着季白与赵启平二人究竟是何打算,实在耐人寻味。


即使再如何各怀鬼胎,面儿功夫总还要做足了。扬州府一众人与季白互通了名姓,便束手静待马车里的赵启平。


马车里打帘子的那只手骨节匀称,勾着玄色暗线团花的帘子更显养尊处优一样的白。外头人立刻上前同他勾门帘,又有人拿了脚踏,里头青年稳稳当当下了车,叫站着的季白也是一怔。赵启平不知何等的本事,上车时还是那身灰扑扑的褂子,这会儿全都换了新。


他黑发高束,上头嵌宝金丝冠端端正正,着了新帝亲赐的官衣。外头大袖是宝蓝色的蜀锦,月白色压银线湘绣了山河地理图,里头右衽交领十二服叫玄色滚了边。同色的腰封上有五蝠祥纹,他腰间正佩了一件平安扣,下头缀了一只凶兽样的玉符。百鸟和鸣的补子正明其身份,自是一派贵不可言。他面上一点表情也无,看在扬州府官员眼里心中一惊,莫非竟是以讹传讹,这赵公子断不是个好相与的不成?


还未及开口言语,赵启平却是一个寒噤接了喷嚏。只闻他吸吸鼻子,然后嘟嘟囔囔:“都到了南边,怎还比帝京冷。”扬州府府正这才松了神色,开口笑言:“赵公子有所不知,南方这是春寒料峭,湿气又重些,待晚上吃两杯酒,便也就不冷了。”赵启平点点头:“也是,否则这地方如此冷,再叫我来我也不来了。”如此两句一说,诸多人都松了弦,这小公子只怕实实在在是个扶不上墙的,并无什么好怕。


想明白了如此,扬州府府正引着赵启平进了城。天色早已大亮了,城中居民俱是站在两旁低着头,等他们一行先过。扬州府正毫不在意,只与赵启平一道走着,问他是先去府衙看看,还是在城中走一圈体察体察民情。赵启平认真考量片刻,“我欲先回住所沐浴,若是方便叫个人来替我按腰,帝京这一路颠得我浑身都痛。”这一句简直惊掉了所有随行官员的大牙,早知小公子不学无术,却不知竟是如此的不学无术。还是府正大人拿的住,开口应承:“自然是可以的,公子只管先回去修整,下官寻个手艺人替公子松松筋骨。”


这才叫赵启平满意了,扬州府正将赵启平送至了下榻的春风得意楼,在堂中那府正询问:“今晚为公子接风洗尘,不知公子有无什么忌口的没有,实在是相知甚少,唯怕唐突了。”小公子态度懒散,漫不经心:“若要问我,在京中时自然是百花琼林露,翡翠凤凰果一类的,自然了你们这地界也没有,就随意吧。”别说没有,小公子说的这些听都不曾听过的,“吃什么都成,有漂亮的姐儿作陪也好,食色性也秀色可餐么。”众官员一阵哄笑,直说公子是性情中人,好一会才散了。


季白原以为赵启平不过是玩笑话,谁料待他进了房真就泡进了备好的浴桶里。季白问他:“当真要去赴宴?”赵启平趴着:“不去做甚?”季白隔着屏风只看见热气蒸腾,赵启平突然想起来问道:“曲和让我查的那个人叫什么来着?”合着那日李熏然送来的卷宗小公子压根看都没看上一眼。这时候就显出季白的作用来,大理寺里的那些卷宗,季白堪称过目不忘,甚至哪一卷在哪一处哪一层他都记得分明。“要查的二人,一个是府正,还有一个是漕运正使。”


赵启平这会开始好奇:“捐官的那个和顶替的那个不查?”季白心想到底还是看过卷宗的,有条不紊地解释:“捐官与顶替俱不是问题根源,查了也不过是治标不治本。府正和漕运正使定然是身后有什么靠山才敢如此,只有彻查了,才算真正的大白于天下。”赵启平闻言笑:“曲和看着是个软绵性子,没成想挺精的,有点做皇帝的样子了。”


此话赵启平敢说,季白却不敢接。赵启平也懒于逗他说话,泡澡泡得发了晕才又起来穿衣服。


晚间宴席摆在了扬州府正的家中,一进门季白便紧皱了眉。自大门进去,正对着的便是前厅与门房。后头紧接的就是花园,亭台楼阁花园池塘一应俱全,湖上九曲回廊难望到头,雕梁画栋无不精致,就这还只是前花园。季白在朝中供职,平日难免有与六部打交道的时候,近几年虽说不上战火连绵,但也绝不富裕。便就是谭宗明这贺兰一役,粮草尚且凑得艰辛,曲和更是一早以身作则节流勤俭。却不料这扬州府竟是如此繁华奢靡,叫季白心中五味杂陈。


赵小公子倒是笑模样,进了花厅奉了茶,小公子端着汝窑瓷品了一口,赞不绝口道:“高种太平猴魁,好茶。”那府正听了颇为得意,“公子不常喝吧?”赵启平一脸认真:“不常喝,那自然是不常喝的,我府里没有。”何止他府里没有,曲和那儿都不见得有多少。


晚宴摆在了花厅后头,挨着后花园。满满当当坐了一桌人,赵启平斜倚在太师椅上一贯没个正形:“府正大人也与我们引荐引荐,往后少不得还需靠各位大人照拂不是。”那府正等赵启平开了口才一一同他介绍了,季白坐在一边听着,满桌人他俱是有所耳闻的人物,唯独坐在府正与漕运正使中间那一位不曾听说。


季白仔细打量了,那一位面色严肃而带着凶煞之气,年纪是大了,却是精神瞿铄,一双眼锐利得骇人。以着季白心中所想,这应是常年习武之人,且他坐在正中,可见地位不低。季白正看着,听见耳边赵启平开口询问:“不知正中这位是?”只见那府正与漕运正使相视一眼,府正解释说:“这位是教导犬子武艺的师父,姓原。一日师终身父,犬子对老先生很是尊敬。”赵启平点头示意明了,也再无什么多话。


这一场宴席安排了许多歌舞助兴,俱在后花园里。还叫了些风姿绰约的花娘来作陪,小公子眉开眼笑,正是酒酣,那府正询问:“不知公子还满意?”赵启平看着花园里的舞,举了举手中酒杯,“再满意不过了,传言扬州瘦马风情独特,此番一见名不虚传。”


“下官有一事,不知当问不当问。”


赵启平一抬头:“如此良辰美景,有甚么当不当问,问便是了。”府正笑问:“以往若是南巡,多是礼部的大人,今年怎的派了大理寺的同僚来?怕不是我们有什么所做不够的地方,公子还与我们指点一二。”季白明白,这是试探他二人。赵启平一脸有苦说不出的样子,“不瞒大人,这一回南巡,实际上就是为着他来的。”他指了指季白,倒叫季白一头雾水。“如今情势各位大人怕是也略有耳闻,如今朝堂之上也难得很。喏,这一位,大理寺主事很看好的,也是尽心尽力栽培的,说是亲传弟子也不为过。不过就是年轻了些,若要真想再往上提拔,功绩簿平平淡淡实在是难看了些。大理寺主事各位也清楚,两朝元老了,亲自来求,陛下拂不过这个面子。说句不好听的,主事大人年纪大了,谁也说不好什么时候就……这才赶紧的把他往上提啊。”


满座皆是心领神会,赵启平这才说:“论功绩,南巡自然是最好。不过是走这一趟,又无什么辛劳又无什么危险。这才叫我作陪,各位大人,在朝为官,处处为难,互相体恤体恤吧。到时候回了京,自然也是皆大欢喜。”这场晚宴一直闹到了子夜时分,小公子喝了个烂醉,第二日自然没起得来身,便也未能去视察什么功绩与民情。


又过了两日,赵启平也是忙得很,直到再有一日过了,那府正又来问他什么时候去巡查,毕竟面儿上的事情,多少还是需得应付的。小公子思来想去:“不若如此吧,明日早晨叫下头乡镇的官员全都上来,到府衙里,我一道听听各位述职,也免得我再一趟趟亲自走了。”这倒是个省事的主意,府正应了,便说了第二日早晨。


待到第二日小公子难得起了个早,一身正儿八经的官衣又换了好一会子功夫,用了早膳掐着时辰去了府衙。一屋子的官员正在里头等,赵启平同府正互谦了半晌,才施施然坐上了堂中主位。季白挨在旁边坐下,下头依次坐着这扬州府界的各位官员,品级高些的,似是扬州府府正,扬州府主簿,漕运处正使,盐监库掌事等俱坐着。至于还有什么品级底的说不上名号的,便挨在外头院子里一个个站着了。


赵启平坐在上头,翻牌子一样的挨个点着。述职一事向来繁琐冗长,好在小公子向来只在风花雪月吃喝玩乐上有所建树,也不在意下头人究竟是说了什么,似是而非的听一听点点头罢了。南巡一事至此,扬州府府正已是完完全全放了心。这几日赵启平毫不抗拒地接受了他们的示好,且并无什么旁的意思。左不过是个游手好闲的绣花枕头罢了,亏得他们先头还以为上头遣下来个什么厉害人物。


下头一群人正慢慢悠悠述职,赵启平仿似漫不经心地听着,府衙外面传来好一阵喧哗,紧接着便是击鼓鸣冤声。赵启平靠在椅子上一脸兴致高昂:“外头闹什么呢?”下头坐的扬州府府正却是一脸不耐,不等赵启平说话,高声呵来了衙役,质问为何今日又闹了起来。照着他这言语,这倒不是头一回了。赵启平又问:“府正大人,这是何缘故?”府正答说:“一群刁民罢了。”赵启平点点头,“可这击了鼓鸣了冤,照着规矩,好似是要升堂的?是该升堂的吧?我记错不曾?”季白冷冷接了一句:“是需得升堂。”


赵启平站起了身,“我自然是不该坐在这升堂的,季白,走,去瞧瞧,外头究竟是何刁民。”他这般说着,和季白二人往堂下走。下头跪了一群人,此刻俱是不敢动作。待走到了府衙紧闭的大门处,赵启平示意左右站立的衙役开门。那两名衙役亦是无人敢动,赵启平笑笑,看了季白一眼,季白上前一步,拉开了府衙大门。门外却是黑压压站了好一群人,正中围着几名年迈长者,而堂前站着正擂鼓的,是一名中年人。


季白问道:“何人何故在此击鼓鸣冤。”他是大理寺从事,这本就是他分内工作,一言出口便带了三分威慑意味。下头走上来一个年轻人,瞧着是个读书人的模样,朝着季白同赵启平一鞠礼:“扬州府界翰林儒生二百一十七人,今来此就城东应氏公子科考舞弊一案彻查,还我扬州府界翰林儒生一个公道。”季白扭头看了赵启平一眼,赵启平往前踱了一步,站在台阶上看着下面,“你以何为证,说应氏公子舞弊。”那年轻人扶了一把正中的年迈长者,“此事在下不敢胡说,是以请来了杨老先生作保,证明并非是我刻意栽赃。”


那名长者看着是耳顺之年,肩背有些佝,却站在那儿,是不卑不亢的模样。季白似是认识,犹自惊讶:“杨老先生?山水居的杨老先生?”这位杨老先生却是当今大曲的一位大儒,虽其本人志不在朝堂,却建了山水居,教导无数学生识字念书做学问,堪称是大隐隐于市的典范。那年轻人接着说道:“我们前去请的杨老先生,还有方老先生,这是从金陵远道而来的胡老先生,俱是要为我们作保的。”方老先生,胡老先生,也俱是当代翰林中的泰山北斗,了不得的人物。


这边正说着,府正却从里头走了出来,身边围着几个他府中豢养的私兵,“先前我便与你们说过,这件事情若是你们再闹,就休怪我无情。”下头几个情绪激愤:“光天化日之下莫非毫无王法可言么?”“王法?这扬州地界,我便是王法!你欲告他捐官,今日便就是他捐官了,你又能如何?”这话一出实在是猖狂无度,在场众人俱是愣了愣,而那府正的私兵个个俱是腰间佩了长剑,看着格外凶悍。


赵启平原本站在前头,却突然转过了身,只见他笑盈盈对着身后:“敢问捐官的钱是哪一位收的?在下不才,如今身无一官半职,倒想问问如何捐一个官来当当。”但见那扬州府主簿颤巍巍站出来:“是下官收的。”赵启平又问府正:“是他收的?”府正点头:“是他收的。”赵启平又笑着问:“确实是你收的?”主簿不知他究竟是何意思,仍是点了点头:“确实是我说的。”


“季白,照着大曲律例,收受贿赂,卖官鬻爵该当何罪?”


“按律当斩。”


只听赵启平轻轻一句:“那便好办了。”


在场所有人俱愣着,只见他仍笑着,伸手抽出一名私兵腰间所佩长剑。小公子将那剑刃迎着光比了一比,踱着步子走到那主簿面前。谁也未料这扶不上墙的小公子陡然发难,手中长剑横上那主簿的脖颈,不过转息的功夫,小公子手腕一横,便见那主簿的人头落了地。


赵启平一脸嫌弃地掷了那长剑,似是想用手去擦脸上血迹,犹豫半晌还是放弃了。他这漫不经心的态度震慑住了所有人,最先反应过来的还是府正,他一声怒喝:“赵启平!你好大的胆!”小公子慢条斯理蹲下身子拿那主簿的衣襟揩了揩自己的手指,“我如何了?卖官鬻爵按律当斩,我这是按着规矩办事。”


“你一介白衣,无官无职,如何敢杀我扬州府主簿,你这是越级杀人!按律也当斩!”府正只怕是气糊涂了,小公子慢悠悠站起了身,勾着唇角一声冷笑:“你莫要弄错了。”他一身官衣,衬的平直眉目锐利森冷,赵小公子好看纵然好看,似是一把观赏用的匕首。可纵然是用来观赏,匕首终究是兵刃,终归能杀人。只闻小公子讥笑之声:“先帝玉印在手,哪怕是当今圣上见了,也需得下跪行三拜九叩之礼,一介扬州府主簿,我如何杀不得了?”他往前走了两步,“莫说是一介扬州府主簿,便就是你这扬州府府正,我也照、杀、不、误。”


“赵启平!你敢!”


小公子朝他笑得极客气:“你但看我敢不敢。”


地上跪了一地的大小官员无人敢说一句,府正往后退了一句,高声叫着:“来人啊!给我吧……”却见赵启平往旁边一让,紧接着自门外窜进来一个人影,府衙的院墙处亦是翻进来几道,赵启平站在一旁,院子里众人还未反应过来,却见那府正亦是被人制住。赵启平这才往里又走了两步,“可算是来了。”来人手里刀剑架得极稳,犹是游刃有余同他答话:“从帝京到扬州,紧赶慢赶三天才叫我赶上了。”赵启平只笑:“李千军辛苦。”


来的正是李熏然。


还未待他与李熏然多说什么,先前门外的那位杨老先生却是对着赵启平问:“后生是何名姓?”赵启平上前一步站在府衙大门外,他肩背挺立站在江南春日的料峭春风里,言语如锤:“赵启平。”杨老先生问道:“淞山赵氏?”赵启平点头:“淞山赵氏。”


只见那杨老先生颤颤巍巍跪下了,紧接着,和他一道来的那几个老先生也都跪下了,连带着身后二百一十七人尽数跪在了青石板上。


“学生杨锋平。”


“学生方丹青。”


“学生胡广钦。”


“学生付长广。”


……


“见过赵小公子!”


淞山赵氏,大曲国立国后的翰林首席,这大曲国多少儒生学子尽数是赵氏门徒。赵氏满门自开国以来一心一意辅佐君王,共有过两位帝师,三任状元。以武开国,以文立国,淞山赵氏,是大曲国翰林文界的骨,是天下读书人的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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